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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著名的伊朗核設(shè)施所在地納坦茲附近,有個歷史悠久、風(fēng)景如畫的小村莊。村民千方百計地擺脫世俗的打擾,卻沒想到,政治這個怪獸依然陰魂不散地如影隨形
當(dāng)導(dǎo)游馬哈迪宣布,我們將坐大巴從伊斯法罕返回德黑蘭時,我不禁松了口氣,因為終于可以不坐伊朗的飛機了。
伊朗的空中少爺帥得不像話,飛機也破得不像話。由于美國從1987起實施的經(jīng)濟制裁,伊朗無法向西方購買飛機及零部件,致使伊朗航空公司的客機無法更新?lián)Q代,空難近幾年層出不窮。我們每次登機時,技術(shù)人員不是在修機尾,就是在修機身。飛行中,機艙里熱如烤爐,引擎轟鳴聲大得蓋過了廣播里機長的聲音。身旁的伊朗乘客安之若素,只有我們這幾個大驚小怪的中國人,在搖搖晃晃中面如土色。
在伊朗的飛機上我永遠(yuǎn)不會睡著,但當(dāng)乘坐的大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亻_在伊斯法罕公路上時,我總算踏實地昏睡了過去。
當(dāng)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又讓我心里格登了一下:在公路邊豎著一個交通標(biāo)牌,上面用波斯語和英文寫著:“納坦茲20公里”。
納坦茲——著名的伊朗核設(shè)施所在地,這里有用于生產(chǎn)濃縮鈾的離心機廠房。
我坐直身子,伸長脖子,企圖找到有關(guān)核設(shè)施的一些蛛絲馬跡。公路上只有我們這一輛車,舉目望去找不到一個人影。窗外的景色一片蒼涼,四周是茫茫的荒原,遠(yuǎn)處高山聳立。
這時,我看到路邊有一個崗哨,崗哨里安放一架龐大的機槍,一名年輕的士兵站在機槍旁,他穿著綠色軍服,腳踏淺棕色的軍靴,手中拿著一支步槍。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位士兵突然面帶微笑,向鼻子緊貼著車窗玻璃的我揮手致意。
當(dāng)我還沉思在剛才那一幕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拐了幾個彎,駛?cè)胍粋山谷里。幾分鐘前,四周還是寸草不生的高山和荒地,這時就像變戲法一樣,突然間一片翠綠撲面而來,令人猝不及防?諝庵袕浡还煞涿鄣奶鹣悖B兒在枝頭東張西望,紅色的小房子錯落有致地掩映在綠樹叢中,一條小溪安靜地流淌著。這一切,好像一張明信片活生生地跳到了我的面前。就這樣,在錯愕中,我來到這個小村莊——奧布揚奈。
奧布揚奈在波斯語中的意思是“種滿柳樹的地方”,它是伊朗最著名的村莊之一。村子里拜火教廟宇的遺跡,顯示早在伊斯蘭教進(jìn)入波斯之前,這個村子便已存在。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用紅色粘土建成,房屋建在山坡上,層層疊疊地形成梯田般的村落。
奧布揚奈的地理位置并不足以使其成為一個遺世獨立的角落,但奇怪的是,這個村子的一切都像是世外桃源。在伊朗的其他地方,婦女都穿著黑、灰色袍子,男人的服裝則已經(jīng)相當(dāng)西化。而在奧布揚奈,婦女穿戴著花花綠綠的裙子和頭巾,男人則無一例外地穿著一種肥大得像裙子一樣的黑褲。這里的人們?nèi)粘J褂霉挪ㄋ古撂醽喭醭瘯r期的巴列維語——在伊朗其他地方,已經(jīng)沒有人說這種古老的語言了。
旅游書上說,奧布揚奈人幾千年來堅守自己的傳統(tǒng),固執(zhí)到近乎偏執(zhí)。據(jù)說,他們像熱愛生命一樣珍愛祖宗傳下來的土地,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傳統(tǒng)甚至禁止女孩嫁給外村人。
也許是排斥傳統(tǒng)以外的東西,奧布揚奈人對外人不甚友好。我和同伴這幾個東方面孔,在伊朗所到之處往往都受到熱情的歡迎,但在奧布揚奈,村民對我們要么視而不見,要么就冷漠以對。在村里的小集市上,我拿著相機詢問三位老太太是否能給她們照相,她們皺著眉擺擺手,異口同聲地厲聲把我噓走了。
這并沒讓我感到沮喪,反而讓我暗中會心一笑,對這里的傳統(tǒng)與固執(zhí)多了一分向往與景仰。
在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下,奧布揚奈村的紅色小土房陳舊而又醒目,空氣中的蜂蜜甜香依然釅釅地令人迷醉,一位老大爺趕著一頭小毛驢走過來,人們自得其樂地生活在這里,對于外界的一切,全然漠不關(guān)心。
我不禁有些好奇,他們知不知道不遠(yuǎn)處有個核設(shè)施呢?美國和以色列人都揚言要軍事打擊伊朗的核設(shè)施,如果這一切真的發(fā)生,奧布揚奈就會不可避免地受納坦茲連累,被鎖定在美、以軍隊的導(dǎo)彈目標(biāo)之中。幾千年以來,奧布揚奈人千方百計地擺脫世俗的打擾,卻沒想到,政治這個怪獸依然陰魂不散地如影隨形。
“他們在談?wù)摷{坦茲核設(shè)施的是是非非的時候,會有幾個人知道、想到近旁這個與世無爭的的小村莊呢?”導(dǎo)游馬哈迪這樣問我,語氣中帶著憤懣。
對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文/劉婉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