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報道，今年賀歲檔期歷時4個月，將先后有近50部影片扎堆混戰(zhàn)。據(jù)業(yè)內(nèi)人士預計，今年中國內(nèi)地票房將達60億元，其中賀歲電影票房20億元。這檔賀歲電影鏖戰(zhàn)，可謂中國電影票房高地搶奪戰(zhàn)。

　　覽觀這檔賀歲電影上映初期狀況，國產(chǎn)影片總體表現(xiàn)是“沖高走低”，《花木蘭》、《我的唐朝兄弟》、《跳出去》、《熊貓大俠》諸片不僅遠未能兌現(xiàn)票房預期、不少甚至是檔期未滿即匆匆撤片，做了票房“炮灰”；《刺陵》和《風云2》盡管用周杰倫和鄭伊健、郭富城等新老明星號召票房，但不僅票房慘淡，且口碑不佳。只有《三槍拍案驚奇》或虛或?qū)嵉卦俣妊堇[著“票房創(chuàng)國產(chǎn)影片歷史新高”的“張藝謀電影神話”，但緊隨高票房而來的還有觀眾、學者一邊倒的詈罵。以已見的開局而言，這檔中國電影賀歲戰(zhàn)，將是一場 “有戰(zhàn)無勝”的純粹消耗戰(zhàn)，它既無謂地消耗電影資源，也無情地消耗觀眾對國產(chǎn)賀歲片的期望和信心。

　　幸好香港電影《十月圍城》給在“ 炮灰”與“罵名”之間無地自容的國產(chǎn)賀歲片帶來一縷亮色。這部冒險觸碰現(xiàn)代中國革命史題材的賀歲片，將一個看似過于沉重的歷史主題演繹得票房口碑創(chuàng)雙高，殊為不易。據(jù)稱，該片導演陳德森執(zhí)著于這一題材十年磨一劍。影片也確實能看到主創(chuàng)人員對藝術(shù)和觀眾的一分尊重。當然，《十月圍城》本質(zhì)上依舊是一部賀歲娛樂電影，秉承了香港電影的“動作賀歲”傳統(tǒng)。但坦率地說，直至今日，內(nèi)地導演還沒有展示出能夠拍出《十月圍城》這樣融合娛樂和嚴肅為一體的大片的實力。即便是此前的國慶檔大片《建國大業(yè)》，雖集百余明星于一爐，贏得過4億元的票房，但留給觀眾的觀影感受，似乎不過是“明星幻燈片”。

　　中國賀歲片始自香港。1995年成龍以《紅番區(qū)》把賀歲片推進到內(nèi)地的電影院，馮小剛的《甲方乙方》在1996~1997年之交破土而出。與成龍的“動作賀歲”不同，馮小剛走的是“語言賀歲”，他發(fā)揮了從王朔小說借來的“調(diào)侃文學”的路數(shù)，在一年一度的賀歲制作中，將流行話語調(diào)制成“時事反諷”的電影對白，在片子中批量推出。因此，經(jīng)典的馮氏賀歲片，留給觀眾的不是故事、人物或情感，而是一批風傳當下的調(diào)侃話語。在2004年的《天下無賊》中，觀眾終于得以感受一種仁愛溫情，“天下無賊”既表達了一個質(zhì)樸的農(nóng)民工平安回家的愿望，也寄托了在市場化社會攪動中的公眾的人生理想，但《天下無賊》的溫情，依舊是這么多年國產(chǎn)賀歲片里的一個“異端”。

　　為什么當下國產(chǎn)賀歲片難逃“炮灰”與“罵名”之間水火兩重天的厄運？這根源于中國導演普遍對賀歲電影的文化盲識，從而選擇了一條“以愚樂作娛樂”，“以愚樂賀歲”的電影路線。日前，張藝謀在應對輿論對《三槍》的批評時宣稱：“我們都預言：未來10 年，只講市場，不講人文，不講思想，中國電影一定是個比較好的時間段�！�(《東方早報》，2009年12月14日)這個“賀歲路線”宗旨，用張藝謀更簡約的話說，就是“讓中國觀眾進電影院看中國電影”。

　　應當說，正是張藝謀的《英雄》悄然改寫了中國賀歲電影的娛樂路線，即開始了一種“ 只講市場，不講人文，不講思想”的“愚樂路線”。在這條路線上，導演們玩狠、玩怪、玩陰暗、玩變態(tài)。2002年的《英雄》到今年的《三槍》，中間包括《夜宴》和《無極》，在這個國產(chǎn)賀歲片系列中，我們根本看不到一絲人性的光亮，因為這些片子除了血腥暴力就是亂倫變態(tài)，以其陰暗和猥褻之氣形成了一種當今中國電影的“下水道風格”。

　　賀歲電影追求喜慶和娛樂的主調(diào)，不錯。但是，回顧國際賀歲電影發(fā)展史，從它的發(fā)源地好萊塢開始，我們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早期的《美好人生》(1946)，中期的《圣誕故事》(1983)，還是后期的《小鬼當家》(1990)，晚期的《金剛》(2005)，抑或是即將全球公映的《阿凡達》，無一不是“講人文、講思想”的。這些電影的共同特點，就是在圣誕檔期，通過電影藝術(shù)，把最普世的關(guān)愛、最深刻的同情和最美好的人生理想，歡樂地傳達給千家萬戶，慰藉人們艱辛一年的心靈，給大家新一年的希望。《美好人生》已經(jīng)問世60多年了，它每年都會在圣誕檔期電視上重播，是一代又一代人“躲不過”的“賀歲經(jīng)典”。這部經(jīng)典賀歲片講述一個普通人家在圣誕之夜受到天使和鄉(xiāng)親的幫助從而擺脫經(jīng)濟困境的“圣誕故事”，它的長青生命就來自把人們最基本的愛和希望永恒地播種給這個世界。

　　國產(chǎn)賀歲電影的導演們至今都不懂得，賀歲電影的靈魂應該是愛和人間溫情。當然，他們也并不懂得中國觀眾真正需要什么樣的娛樂。按有關(guān)專家預計，10年后，中國將成為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城市快報》，2009年12月14日)。就票房而言，國產(chǎn)賀歲片無疑是中國電影的高位。可是，如果堅持依照“只講市場，不講人文，不講思想”的“愚樂路線”去生產(chǎn)賀歲片，中國觀眾對其的反感和拒斥，會不會與日俱增？中國觀眾會不會再次流失到進口電影的銀幕下？10年后，國產(chǎn)賀歲片會不會成為中國電影票房的“高位截癱”？電影界的有識之士，難道不應當從今年賀歲電影亂戰(zhàn)中，看到未來中國電影的嚴重危機嗎？

　　肖鷹(清華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