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來掃蕩舊學太過,造成一些“文化人”腹笥太淺而掌握話語權(quán),這太危險!
曹操墓的發(fā)現(xiàn)轟動全國是可以預料的,但一夜之間國人都成了曹操,卻讓人瞠目。
網(wǎng)上的質(zhì)疑聲震耳欲聾,多疑的“曹操一黨”什么都疑——“墓主稱‘魏武王’有詐”;“疑冢七十二,沒墓志,不算”;“石牌字跡太現(xiàn)代,作偽”;“阿瞞好讀書而墓中無書”……
針對“墓中女性”,質(zhì)疑的“曹操”們更是綺念如熾,刀筆如椽,直指迷人的“甄后”、貂蟬和大喬、小喬。
我想,曹丞相如果復蘇,大抵會被氣得再度死過去。
農(nóng)歷己丑年殘歲之馬日,余午時假寐,忽一陣風起,有衣冠高古者緩緩而入,自謂故漢丞相曹操也。朦朧中,忘乎陰陽,遂與對白如下——
胡:丞相可知近來已成歲末最后之娛樂?您的陵寢所在向有許昌說、亳州說和安陽說,如今安陽高陵說最熱,您怎么看?
曹:我若明白告訴你,我就不是曹操了。大家的自由議論,兩條底線還望遵守。一,專家不要“浪說”,你代表公信。二,過于無知的話,“讀書人”不要亂說,隳突風氣。
胡:專家怎么“浪說”了?讀書人又如何“隳突”了?請丞相示下。
曹:河北有個“專家”,說安陽高陵是夏侯惇的墓。是否確論,我不表態(tài),但他的依據(jù)卻很可笑:曹操究竟是死前封王還是死后封王,現(xiàn)在還不清楚。
蹊蹺。這問題明明就像男人有前列腺,女人沒有前列腺一樣清清楚楚嘛!所有史籍都寫著:“曹操建安二十一年稱魏王,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去世,謚‘武王’”,給我辦后事的是尚不及稱帝的兒子曹丕,當然稱父親謚號“魏武王”,難不成還稱“魏武帝”?那是他稱帝以后對我的追封。
還有一個專門研究盜墓史的“專家”,說墓里沒有墓志銘,所以“假”。我那時哪有墓志銘?就像“文革”時哪有手機呢?隨便找本書(例如上海圖書館仲威先生所著之《碑帖》),都能證明,墓志銘或哀冊的出現(xiàn)要到南北朝。
又一專家稱,“魏武王常所用……”等字“被現(xiàn)代”了,這真是太抬舉現(xiàn)代書法了——明明是標準的漢隸,世稱“八分”,稍懂書法的都知道,今人哪有功力寫成這等火候?我當場賞他一個關(guān)內(nèi)侯。
胡:網(wǎng)友們對墓中女性猜測很多,分別指向“甄后”、貂蟬和大喬、小喬。
曹:我說了,過于無知的話,“讀書人”不要亂說,很無聊!罢绾蟆笔俏蚁眿D,鉆到我墳里等于鉆進我的被窩,她來干什么?不等于罵我扒灰嘛!貂蟬屢屢克夫,大不祥,我固好色,白門樓之后豈敢留她為天下笑?那羅貫中極力貶我,若有此等猥舉,那廝豈能放我?!至于大喬小喬,更荒誕,前者嫁孫策,后者嫁周郎,死后都應從夫,如今都莫名地鉆到我一個敵國的丞相墳里來干什么?我們那時做人還是很有原則滴!胡適說過“考古當從不疑中生疑”,但沒有說過“考古當從不疑中造疑”,比如公元前221年,秦滅六國——你是不是也要重新推算計時呢?
胡:丞相,依您看,這一切亂象的癥結(jié)何在?
曹:只能極簡言之:無知無學、誠信危機和惟利是圖。
一百年來掃蕩舊學太過,造成一些“文化人”腹笥太淺而掌握話語權(quán),這太危險!你道水墨畫為什么如此衰敗?就是因為畫家“無學”——水墨一定要舊學滋養(yǎng),好比鮑魚一定要雞湯煨燉;考古的也一樣,你考古的不通經(jīng)史子集,那不是瞎掰?
至于誠信——一項嚴肅的考古成果因何導致“遍地曹操下夕煙”,說明你們學術(shù)公信力和政府公信力都岌岌乎可危!前者說明當今學術(shù)研究沒有獨立性,受權(quán)力和資本的左右太大;后者嘛,“周老虎”一類的自暴下體,屢見不鮮,還叫人怎么信你。
“高陵”的消息居然首先由安陽一位市長宣布,豈不等于宣布:開發(fā)高陵,為了來錢。如此動機,真亦為假。有人算賬,曹操墓最低有4.2億元的旅游收益。所以“專家”紛紛質(zhì)疑,“學者”頻頻發(fā)難,背后都是一個“錢”字,鄴、亳、許、邯鄲……爭搶曹墓歸屬,“我賺不到,你也別想!”如此“斂財興邦”,孤等麾下之“發(fā)丘中郎”、“摸金校尉”亦應自嘆不如……
主客間談興正酣,手機暴響。衣冠高古者悵訝片刻,倏然而滅。
胡展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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