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電影大師侯麥于2010年1月11日辭世,旋即掀起了國內(nèi)文藝青年的悼念風(fēng)潮!
◎讀家:孫小寧
埃里克·侯麥走了,這個消息在我心中久久徘徊,蕩之不去。這倒不是因為作媒體人久了,多少都有些大師離逝緬懷癥,而是他確曾帶給過我真切的迷惑與真切的感動。他的電影簡約而不簡單,平和而內(nèi)蘊(yùn)豐富。對話如此之多,行動如此之少,欲拒還迎,身心分離,看不到任何香艷刺激的鏡頭,也不給人五內(nèi)俱焚的撕扯與撼動。它,更像是置放在銀幕上的一場情感確認(rèn)課,主人公總想確認(rèn)自己的情感,但實驗的那個對象,又根本不是他最終選擇的那個。這聽來多少有些奇怪,但侯麥會把這個故事講得很妥帖,使它更接近我們腦子里的艷遇與出軌,猶疑與確證。也因此,侯麥電影的主人公,并不會引出我們多少道德上的不適,他們更多像是,在替我們小心翼翼地試探生活。
侯麥的電影主要是幾個系列,“六個道德故事”、“喜劇與箴言”與“四季”。把它們一一看下來,也并不覺得它們之間就一定主題有別,是多么不同的系列,它們都是侯麥電影定律下的產(chǎn)物,都是侯麥?zhǔn)降娜宋镌谒伎迹谡f話,有著一以貫之的猶疑與行動。只不過像作曲家所做的標(biāo)題音樂,它很容易讓你在“道德”、“箴言”、“四季”這些字眼上多做些駐足與徘徊!傲鶄道德故事”中我最喜歡《女收藏師》與《克拉之膝》。“喜劇與箴言”中我最喜歡《綠光》、《我女友的男友》,“四季”中我最喜歡《春天的故事》,因為很少能聽到侯麥的電影,一開場就是如此美妙的音樂。
侯麥的人物無論男女,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對自己的情感與行為不那么篤定,他們說著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傊,故事就是這么開始的。作為自我情感的確證,他們猶需要一個極具誘惑的對象來試驗一把!杜詹貛煛分心莻漂亮女孩就是男主人公試驗的對象。《克拉之膝》中的克拉,也是即將結(jié)婚的男主人公試驗的對象。這試驗的過程,同時又需要一個旁觀者與評說者。所以,在侯麥的電影中,總有一個這樣的角色,或是他們的同性朋友,或是他們的異性知己 ——可以不含妒忌地以小說家的審美來看待評說這個過程。而試驗的結(jié)局總是,他們在似要達(dá)成目標(biāo)的時候轉(zhuǎn)身離去。
侯麥?zhǔn)饺宋镄袨榕c語言的矛盾與曖昧,因此給觀看者提供了一些可供玩味的空間,甚至不經(jīng)意間,就有些喜感出來,將那因輕慢的言語輕佻的試驗引發(fā)的種種觀者不適彌合掉。比如《女收藏師》中,一對無話不說的兩個男人,在一個朋友借住的別墅里,面對一個每天都換男朋友的漂亮女孩,他們看著她每天為約會進(jìn)進(jìn)出出,因此命名她為女收藏師。他們其實都受女孩所惑,嘴上卻在說:你作為女孩這樣很不得體啊。他們其中一個先和她上了床,事后卻煩悶不已,甚至把怨氣發(fā)泄給了一個來這里談事的男收藏家身上。而另一個,在似乎要水到渠成時,突然掉轉(zhuǎn)車頭返回屋子,向遠(yuǎn)方的女友打了電話:我要買機(jī)票去你那兒?梢钥闯觯莻和女孩上過床的男人,對男收藏家的一番痛責(zé)非常無厘頭,很容易知道他的怒火是指東打西。而另一個,他的挑逗性言語總是在和他的行動形成著反差。《克拉之膝》中,那個要結(jié)婚的男人,遇到克拉這樣美輪美奐的女孩,他當(dāng)然要行動一把。他先是對女孩說了一堆女孩男友的不是,然后成功地將手放在了哭泣的女孩之膝上。“我以為是表達(dá)欲望,女孩則認(rèn)為是安撫。”這個動作與言語之間的微妙反差,至少在觀眾這兒是有喜感的。不管男主人公向小說家這么表白時,他認(rèn)為是什么。
作為情感試驗,侯麥電影的人物,需要一個動詞,就是離開。也就是說,主人公絕對需要一個暫居之所,來經(jīng)歷一些艷遇,以此確認(rèn)已存心里的既定感覺或情感。只不過,真正擦槍走火的艷遇大多數(shù)都被規(guī)避,沒有被規(guī)避的,也在事發(fā)之后產(chǎn)生反作用力,比如《圓月映花都》中的女主人公,在巴黎還沒有和艷遇對象過上一夜,她就悄悄離去了。也就是說,她對這場艷遇感覺并不好,她要重回愛人身邊。結(jié)果等待她的是,她原有愛人的背叛——他在她離去時,也發(fā)展了新的情感。大概有完美結(jié)局的要數(shù)《綠光》。綠光就是日落后最后一道光線,女主人公尋找綠光,是因為影片中有個場面,一群老人在談?wù)摼G光,說看見了綠光,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感覺。主人公在影片最后,果然看到了綠光,她因此喜極而泣,而她身邊,正好有個看來可以信賴的男士……這是侯麥電影中最讓我覺得親切的一部,因為那簡直就是上大學(xué)時的我自己。一些渴望又拒絕的姿態(tài),一些無緣無故的沮喪和哭泣。也許青澀的青春必得經(jīng)過這個過程,然后在某種力量的確信中站穩(wěn)自己。看一次《綠光》,就會驚訝一次侯麥的老道。他怎么如此懂得那種年輕時的慌亂心緒?這懂得,還不是同齡人的自然流露,而是過來人式的體諒與尊重。我相信,他在其他片子中設(shè)定并驅(qū)使人物經(jīng)歷那些艷遇,他也是同樣懂得的。他只是不動聲色,放他們在言語上探討,在行動上猶疑。一種猶疑而不確信的東西,在侯麥的電影中雖然會造成某種觀影慣性的中斷,但最終會轉(zhuǎn)為探究的力量,讓你愿意玩味他電影中人物矛盾曖昧的地方。而這玩味的本身,又不會顛覆些什么,因為侯麥的人物,從不會走得太遠(yuǎn)。所以,看侯麥的電影,其實是一個踏實而親切的過程,甚至看完,就可以放心地過自己繼有的生活。
延展閱讀:
-《也許并沒有故事:埃里克·侯麥和他的電影》 全面論述侯麥的電影創(chuàng)作
【法】帕斯卡爾·博尼策 著 何家煒 譯
-《伊麗莎白的小屋》埃里克·侯麥的長篇處女作 譯者:周嫄
-《四季》埃里克·侯麥巔峰之作《四季》的文字文本,十足的侯麥風(fēng)格 譯者:周嫄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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