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6月17日,一架小型戰(zhàn)機在新疆羅布泊上空投下一個降落傘,當降落傘下降至距地面約3000米高度時,傘包爆炸,伴隨著巨大響聲,空中升騰起巨大的蘑菇云。中國第一顆氫彈空投爆炸試驗成功。
中國有了氫彈的消息震驚世界!因為從原子彈到氫彈,美國用了七年零三個月,前蘇聯(lián)用了四年零三個月,英國用了四年零七個月,而綜合國力尚屬落后的中國僅用了兩年零八個月。速度之快讓許多國家認為這是個奇跡。
奇跡是如何產(chǎn)生的?40年后,幾位專家回首往事,講述了一些印在他們心里的歷史片斷。
年輕團隊突破“氫彈理論”
早在1964年5月,毛澤東在聽取有關(guān)部門的第三個五年計劃時就曾明確指出:“原子彈要有,氫彈也要快。”但是氫彈的研制,在理論和制造技術(shù)上比原子彈更為復雜。在當時的國際環(huán)境下,各國對氫彈的技術(shù)嚴加保密。原核工業(yè)部辦公廳主任李鷹翔看到過,美國曾有一個記者在一個科普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講到了氫彈的問題,結(jié)果那個記者受到美國當局的審查,認為他泄露了氫彈的秘密。實際上文章引用的資料全部來自公開出版物。
一位專家曾說,不能否認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曾借鑒了前蘇聯(lián)的一些東西,但是氫彈的研制則完全是依靠自力更生,從頭摸索。
摸索從哪里開始?當時的科研人員只清楚氫彈的基本概念。知道原子彈是通過原子裂變反應產(chǎn)生能量,而氫彈則是通過原子聚變反應產(chǎn)生能量。知道氫彈的當量比原子彈要大幾十倍、上百倍。至于怎么造氫彈,最核心問題是什么,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李鷹翔回憶,年輕的科研團隊很快投入了工作,先后設計了幾十種方案,一個又一個的方案常常是剛提出來又被否定了,所以一段時間內(nèi)曾陷入了“山窮水盡疑無路”的境地。技術(shù)上的腦力探索,非常艱苦。當時被稱為“中國國產(chǎn)專家一號”的于敏院士,從30多歲就開始“隱姓埋名”,參與氫彈原理的研究。計算繁復是氫彈研究緩慢的主因之一。上世紀60年代初,國內(nèi)僅在上海有一臺每秒運算達萬次的計算機,但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要用于當時正緊鼓密鑼進行的原子彈測試。于敏經(jīng)常和同事人手一把計算尺,日夜計算。
有一次,他們看到一個國外的參數(shù),認為這個參數(shù)非常重要,但又懷疑這個數(shù)字怎么出來的,因此需要通過試驗來驗證。于敏為這件事情想了好幾天,有天晚上睡到半夜,他突然夢中驚醒過來,抓著夫人的手大聲喊道“有了,有了,我清楚了,我清楚了!”弄得睡夢中的夫人莫名其妙。長時間的艱苦思索和計算,使于敏在夢中突然來了靈感,獲得了突破。
“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是“兩彈一星”的精神,其中的艱苦是腦力勞動和生活條件的疊加。李鷹翔說,1965年,氫彈研制方案有了進展,于是幾十名科研人員要從北京到上海上計算機進行計算。那時條件有限,上海那邊沒有被子,幾十個人出門都是自己帶著鋪蓋卷。
當時計算機要用計算帶打出結(jié)果,非常繁瑣,而且計算帶都是一摞一摞的,要用麻袋裝?蒲腥藛T大量的時間用來小心查看每一條紙帶,因為每一個計算機打的眼,都不能破裂,如果破裂就可能導致丟失正確的數(shù)據(jù)。
在這種條件下,從1965年9月起,經(jīng)過100來天的計算,一個有關(guān)能量的關(guān)鍵點有了突破。這個問題突破以后,整個氫彈的研制就像是打開了擁堵的瓶頸,一下子駛?cè)肓丝燔嚨馈.敃r在北京的鄧稼先聽到這個消息以后,馬上趕到上海,并請大家吃飯。雖然只是一碗陽春面,但大家還是非常高興。
有一項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當時鄧稼先,34歲;朱光亞,34歲;周光召,32歲;歐陽予,31歲……這些后來成為中國核工業(yè)棟梁的功臣,當初投身核工業(yè)時都不過30歲出頭。中國開始從事核工業(yè)的10萬人中,25歲以下的年輕人占了68%,26~35歲占了25.5%,兩者之和則超過90%。
“金銀灘”上的青春奮戰(zhàn)
曾有一名法國專家問錢三強:中國為什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進行氫彈爆炸試驗?錢三強的回答是“材料準備得早,理論準備得早!
還在原子彈和氫彈理論準備的同時,遠在青海金銀灘草原,一個名為221的基地已經(jīng)開始建設。
221基地是我國第一個核武器工廠。第一顆原子彈和第一顆氫彈,都是從221基地研制組裝后運往西部試驗場的。
今年已經(jīng)70歲的王菁珩曾任221廠的廠長。他見證了當年奔赴高原為我國兩彈研制貢獻青春的一批年輕人的付出和奮斗。
王菁珩1960年從一所名牌大學畢業(yè)后不久,就接到通知到“前方”去。前方在哪兒?在西寧。叫什么單位?青海省第五建筑工程公司。因為是搞國防,王菁珩知道這是個掩護代號。
1961年1月,王菁珩與4名同學從北京出發(fā)到蘭州。當時從蘭州到西寧的火車,還沒有正式通車。他們只能坐以悶罐車為主的“混合列車”,晚上4人擠坐在悶罐車的角落里面,伸手不見五指,就連列車門也關(guān)不上。西北的冬夜寒風刺骨,當時他們中3人僅穿一件小棉襖。一名同學脫下唯一的一件棉大衣,4人圍坐著蓋起來,但還是被凍得手腳麻木。列車運行了近10個小時后終于到了西寧站,可是從西寧到基地還是沒有交通工具?爝^年了,4人在西寧呆了一個星期,終于等到一輛向基地送日用品的貨車。他們穿戴上當時發(fā)給的四大件:狗皮帽子、棉大衣、大頭鞋,還有羊毛氈子,之后坐在卡車的咸菜壇子上面,頂著刺骨的寒風,輾轉(zhuǎn)到了基地。
“頭頂青天,腳踏草原,戰(zhàn)勝了饑餓,保存了隊伍!蓖踺肩裾f,用這幾句話形容當時的情況非常貼切。當時221基地已經(jīng)有幾萬人,這個隊伍能不能度過生存關(guān),是涉及到原子彈能不能夠按期研制出來的問題,否則會半途而廢。所以技術(shù)人員第一年和工人一起參加勞動,一起建設廠房。
住在窯洞里,吃青稞粉、谷子面,一個月兩錢油,幾乎沒有任何副食品,能吃到的就是白菜湯。吃不飽就去挖野菜!拔矣X得通過這樣的鍛煉,受到了磨煉,站穩(wěn)了腳跟!蓖踺肩裾f,那時雖然艱苦,但是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很好,樂觀向上,覺得我們的事業(yè)是有前途的,只要我們戰(zhàn)勝了困難,我們的事業(yè)就一定會成功。
當時的保密要求很嚴,基地還有一個名字叫青海省礦區(qū)辦事處。高原上除缺氧以外,紫外線特別強,有些人曬的很黑,但是從事的事業(yè)又不能跟家里講。曾有同志回家后,孩子問:“爸爸,你在礦區(qū)工作,是不是挖煤炭的?”爸爸只能回答說:“是啊”。
“礦區(qū)”的科研隊伍里,有一批科學家,王淦昌、郭永懷、彭桓武、朱光亞、陳能寬……王淦昌在基地一呆就是十多年。
1963年王菁珩分到了221廠的核材料車間,一直從事原子彈、氫彈原料最后的精加工、成型和組裝的工作。
“技術(shù)民主”催生研制速度
“技術(shù)民主”是當年參與氫彈研制的專家常提到的一句話。
李鷹翔說:“現(xiàn)在一些院士有時候一講到這個事情,還是很興奮。為什么?他們當中有老一輩的如王淦昌等,也有年輕一些的,如朱光亞、鄧稼先等,這些專家都已經(jīng)有很深的科學造詣,但是誰也沒有見過氫彈,誰也沒有研究過氫彈,氫彈對于他們來說是未知世界,這個未知世界怎么去探索?他們心里也是沒底的。所以,‘技術(shù)民主''、走群眾路線這個辦法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李鷹翔仍記得當時的場景:大家坐在一起,有老科學家,有剛畢業(yè)的年輕大學生,有中層技術(shù)骨干,大家平等地進行討論,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在這種大討論當中,年輕人可以充分發(fā)揮智慧的想象,引發(fā)好多科學思想的火花,一些是新的物理概念,一些新的設計思想,包括氫彈的原理都是在這種討論中取得突破的。
“這種充分的技術(shù)民主使人們的心情非常舒暢,而且把大伙兒的智慧都凝聚起來了,把大伙兒的創(chuàng)造性、積極性也都調(diào)動起來了!蓖踺肩裾f。
李鷹翔說,40年后重新回憶氫彈成功,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尤其是在高新技術(shù)領域,我們的領導、我們的科研人員要有當年那樣的自信。(李新玲 謝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