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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列車,萬里穿梭,映照的是60年風雨的冷暖變遷,承載的是兩國關系的時移事異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漆菲、王作葵、梁輝發(fā)自北京 深綠色的金屬車身,上有一枚大而醒目的紅色國徽。透過車窗玻璃,紅漆木質包廂內,一位留有灰白胡須的俄羅斯老人,吸著煙卷,出神地望著窗外。這似乎是奔跑在莫斯科和北京線路上的國際列車的一幅典型定格。
每周三,這趟列車都會伴隨著重金屬的撞擊聲,從北京往北,裹挾著黃塵行駛于蒙古茫茫大漠,再往西,頂著風雪穿梭于寒冷的西伯利亞。
坐在車廂內的盧宇光,每每望著從窗外飄過的異國風貌,總會產(chǎn)生一種時光交錯的感覺。它的終點站是莫斯科。
盧宇光是鳳凰衛(wèi)視駐莫斯科記者,坐這趟車時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坐車時腦海里歷史畫面泉涌的感覺,卻至今清晰得可以觸摸。他告訴本報記者,從上世紀50年代始發(fā),一直到今天,這趟國際列車這個小社會里的人情冷暖,世事滄桑,可謂折射中俄兩國關系變化的一道流動的風景線。
神秘的東方列車
那時,中蘇處于熱戀期,歌頌兩國友誼的歌曲始終在車廂內飄蕩,中蘇兩國乘客之間也充滿了同志加兄弟般的溫情
1954年1月28日,莫斯科與北京之間的直達列車首次通車,車次為19/20。
那時,中蘇處于熱戀期,歌頌兩國友誼的歌曲始終在車廂內飄蕩,中蘇兩國乘客之間也充滿了同志加兄弟般的溫情。
那是1956年,在蘇聯(lián)工作的中國女工人張硯俠,挺著大肚子登上了這趟國際列車,準備回北京生下孩子。然而,車至中途時孩子就要提前出生了,寒冷的天氣令她格外緊張。蘇聯(lián)車長得知這一緊急情況后,馬上指示車上的醫(yī)生為張硯俠接生。孩子順利出生了,許多蘇聯(lián)乘客送來了餅干、水果,還有祝福。車長則給孩子送上了一條潔白的毛毯。直到后來很長時間,蘇聯(lián)列車員都還在打聽她們母子的情況。
這是一份珍貴的友誼,在那個年代,這樣的故事充盈于兩國民眾的耳旁。
基諾夫·維克多·格里高利耶維奇就是聽著這些友好故事,乘坐這趟列車到達了50年代的北京。他如今是俄羅斯國防部亞歷山大紅旗歌舞團的行政總監(jiān),他說,那時他坐火車花了9天時間,抵達北京后住在莫斯科飯店,“當時北京大一點的賓館特別少,街道又黑又窄!
不過,在1965年他第二次來到北京時發(fā)現(xiàn),北京的街道寬敞了,新建筑也多了。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時的中蘇關系開始趨于冷淡,車廂內歡快的音樂消失了,乘客不僅人數(shù)寥寥,相互之間也似乎變得陌生起來。
1960年5月24日,橫跨歐亞大陸的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K3/4次國際旅客列車正式通車。這是新中國成立后開行的第一趟國際聯(lián)運客車。
北京客運段聯(lián)運車隊負責人告訴本報,那時乘坐這趟列車的,大多是政府官員、代表團、外交官,甚至是省部級以上首長。車輛的安保也很嚴格,車輛在庫內檢修時有公安人員把守。因此,很多西方媒體當時把這趟車稱為“神秘的東方列車”。
列車上的外交戰(zhàn)頻發(fā)
當列車抵達蘇聯(lián)境內車站時,站臺上布滿了警察,不允許當?shù)厝烁袊苏f話,也不允許車上旅客下車拍照留念
劉忠第一次登上從北京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是1973年,那時他剛24歲。作為列車員,他首先得到的忠告就是:不得擅自與外國旅客聊天。
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劉忠至今記憶猶新,他告訴本報,當列車抵達蘇聯(lián)境內車站時,站臺上布滿了警察,不允許當?shù)厝烁袊苏f話,也不允許車上旅客下車拍照留念。中國列車員也怕犯政治錯誤,不敢跟外國乘客合影。如果進乘客包廂,跟旅客說話的時間也不能超過三分鐘,“(蘇聯(lián))想策反中方人員”,當然,“也有向中國表示友好的蘇聯(lián)人,他們用包遮擋著偷著向我們擺手示意!
劉忠說,那時列車出境時,除了《人民日報》外,車廂里不能有其他任何的報刊雜志。這樣的規(guī)定,是出于對蘇聯(lián)執(zhí)法人員上車檢查的擔心,如果發(fā)生有其他報紙刊物,他們可能會以向蘇聯(lián)境內運送所謂的攻擊蘇聯(lián)的非法出版物為借口進行搜查,甚至人員扣留。
這種擔心并非沒有原由,事實上,早在1963年9月,在第K3次國際列車上,就爆發(fā)了一場中蘇間的外交戰(zhàn)。從9月7日至10日,在蘇聯(lián)納烏什基邊境站,“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中國列車的乘務人員和中國旅客,遭到了大批蘇聯(lián)邊防軍的包圍,扣押后被武裝押送出境。當時的《人民日報》全文刊發(fā)了蘇聯(lián)外交部的抗議照會,以及中國外交部的反駁照會。
顯然,往返于北京和莫斯科這條線路上的國際列車,成為了當時中蘇的外交角力場之一。而其中影響最大的一次沖突,則是蘇聯(lián)扣押乘坐在列車上的中國駐蘇外交官。
1974年1月19日,中國駐蘇使館隨員關恒廣,乘坐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的K3次國際列車,在蘇聯(lián)伊爾庫次克車站,被蘇聯(lián)軍警強行扣押,罪名是“企圖向蘇聯(lián)女公民索取軍事性質的間諜情報”。根據(jù)當時中國外交部的照會,蘇聯(lián)當局以搞間諜活動為由審訊關恒廣,并且出動大批警察和特務,包圍中國列車,將中國列車上的制動設備全部破壞,砸碎車廂玻璃,并將中國列車強行押送到蘇蒙邊境。
那時,乘坐這趟列車的旅客十分稀少,“80年代最不景氣的時候,整趟列車甚至只有20來個旅客,比乘務員還少!北本┛瓦\段聯(lián)運車隊負責人說。
然而,盡管當時兩國關系水火不容,甚至劍拔弩張,但在這條線路上的國際列車從未中斷過,永遠都是從北京和莫斯科按時發(fā)車。
一度成為“車輪上的市場”
這些倒爺們不停地搬弄著箱子,往返于車廂和站臺之間,噼噼啪啪的,貨物多是一些假冒商品,比如仿造的阿迪達斯,假冒手表之類
經(jīng)過長時間的冷清后,這趟國際列車重新煥發(fā)生機。進入90年代,蘇聯(lián)解體后,中俄關系出現(xiàn)扭轉,遭遇“變天”劇痛的俄羅斯,那時急需中國的各種商品。中俄國際列車因此成為了“車輪上的市場”,中國和俄羅斯的“國際倒爺”異;钴S,當時這趟火車票甚至一票難求。
盧宇光當年乘車時就目睹了倒爺們的“風采”。他回憶說,列車進入俄國境內后,每到一站,倒爺們便蜂擁而下,只見站臺上擠滿了搶購的人群,買賣雙方利用停車的20分鐘緊張地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斑@些倒爺們不停地搬弄著箱子,往返于車廂和站臺之間,噼噼啪啪的,貨物多是一些假冒商品,比如仿造的阿迪達斯,假冒手表之類!
這些噪雜的倒爺,沒有給盧宇光留下好的印象。他把頭扭向窗外的其他景象,他說,俄羅斯的發(fā)展還是不平衡的,一些地區(qū)很貧窮,他曾經(jīng)只用了20美元就買到一張狐貍皮毛。不過,俄羅斯境內植被很好,一路郁郁蔥蔥的。進了蒙古境內后,看到更多的就是黃沙了。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蒙古一些車站旁邊,滿地散落著蘇聯(lián)軍隊的滯留下來報廢軍事裝備,散了架的炮車已是銹跡斑斑。
看到窗外的此情此景,再扭頭打量車廂內的倒爺們,盧宇光感受到了鬧哄哄背后的一絲失落。
如今,倒爺?shù)纳獍档撕芏啵俗熊嚾ツ箍铺越,也多?shù)已成往事。因為假冒偽劣的影響,中國商品在俄羅斯市場遠沒有以前那般紅火了,加之俄羅斯政府加大了管治力度,淘金者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列車上故事大多“倒了過來”
火車在中俄間無邊無際的景致中穿行,倚在窗邊的旅客,思緒或許正飛揚在北京與莫斯科60年之間
這趟國際列車漸漸歸于平靜,車上的景色也發(fā)生變化:“車輪上的市場”變身為旅游觀光車。很多旅客沖著西伯利亞的遼闊、貝加爾湖的深邃而來。
2004年7月31日,一列被命名為“中俄友誼號”的專列從北京啟程,開往俄羅斯首都莫斯科。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開行的第一趟出境旅游專列。 在去年北京奧運會期間,很多歐洲游客乘坐這趟國際列車前來北京觀看比賽,一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據(jù)北京客運段聯(lián)運車隊那位負責人介紹,近年來,到中國旅游、購物的俄羅斯人越來越多,不少俄羅斯乘客還會用漢語說“朋友,你好!”。早年,去莫斯科時,這位負責人總要抽空買些大衣、帽子、電動剃須刀、望遠鏡之類的“稀罕貨”,而如今,則是俄羅斯列車員爭相到北京購買中國的服裝、瓷器、建材和裝飾品。
在這位負責人眼里,發(fā)生在這中俄鐵路線上的故事,如今都“倒過來了”。他舉例說,國際列車開行之初,中方主要學習蘇聯(lián)老大哥的經(jīng)驗,作業(yè)程序、排班制度等都是照抄過來的。現(xiàn)在,外國同行則對中國鐵路的路況、運營指揮和通訊系統(tǒng)羨慕不已。
在國際列車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趙德亮說:“每次列車駛進中國境內,看到車窗外的燈火輝煌,外國旅客的情緒馬上就會興奮起來。在莫斯科登車時,很多旅客還會踴躍地與列車上懸掛的中國國徽、與中國列車員合影!
看到這些,趙德亮心情澎湃。因為國際列車開通之初,乘車走出國門的中國,也是用同樣的方式,來表達對蘇聯(lián)的感受。
火車在中俄間無邊無際的景致中穿行,倚在窗邊的旅客,思緒或許正飛揚在北京與莫斯科60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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