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wǎng)9月30日電 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30日刊出江蘇省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工作人員黎堂斌的文章,講述了他的農(nóng)村家庭父子二代60年來的變化。文章說,60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黃土地的面貌發(fā)生了太大變化,社會發(fā)展帶來了很多喜色;作為“三農(nóng)”的載體,黃土地承載了太多使命,不能丟掉對黃土地的人本關懷。
文章摘編如下:
六十年來,與中國其它地方的農(nóng)村一樣,老家的這片黃土地上的人們,在黃土地上澆注著辛勤的汗水,傾注著畢生的精力,等待著四季輪回的春華秋實,期望著時代變遷的豐衣足食,也守候著那份與世無爭的淡定從容。
他們時刻關注這片土地的變遷,從吃穿住行到人情世故,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心中夾雜著無比復雜的情感,有對泥土充饑的恐懼,更有對粗茶淡飯的珍惜;有對傳統(tǒng)不再的失落,更有對美好明天的憧憬;有對簡樸家園的留戀,更有對現(xiàn)代文明的向往。
父親,從死亡邊緣走來
父親,出生于新中國成立前的兩三年,見證了老家這片黃土地的變遷。
討飯、吃觀音土,是父親瞑目難忘的記憶。新中國誕生的喜慶還沒有完全消退,熱火朝天的建設高潮似乎燒過了頭,一場饑餓夢魘便隨之而來。三年災害期間,對“走到哪、吃到哪”的“大鍋飯”迷戀不再。
父親是僥幸的,能戰(zhàn)勝災難頑強地生存下來,雖然現(xiàn)在能過上溫飽生活,但他總是嚴肅地告誡我們“莫忘災年”。
“分田單干”,是老家對上世紀80年代初那場轟轟烈烈大包干運動的俗稱。在“交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指導下,人們對腳下的這片黃土地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干活總有使不完的勁,種莊稼總有挖掘不盡的潛力。
整個80年代,黃土地上的日子僅限于緊巴巴的溫飽水平,離富足還有一段距離。雖然“包干”、“包產(chǎn)”理順了生產(chǎn)關系,解放了生產(chǎn)力,但“計劃”對農(nóng)民的影響仍無處不在。盡管很大程度上增產(chǎn)了,但統(tǒng)購統(tǒng)銷、限制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等政策讓農(nóng)民增收很難,除了基本的生活開銷外,幾乎沒有剩余的收入。
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漸深入,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逐步完善,黃土地上的氣氛也日趨活躍起來。90年代初,父母親在辛勤勞作之余,不出村就能到京九鐵路建設工地掙點“外快”,還能賣點農(nóng)產(chǎn)品增加收入,家里逐漸有了些許余錢。我們姐弟偶爾也能“奢侈”地吃上零食,飯桌上有魚肉的次數(shù)由一年幾次增為一月幾次了,身上的衣服也由多季一衣,變?yōu)橐患径嘁铝恕?/p>
家里也逐漸有了自行車、電視機,還蓋起了磚瓦房。父親,在黃土地上耕作了一輩子,驚異于變化的快速,也珍惜來之不易的收獲,常沉浸在一位老農(nóng)民獨有的“滿足”之中。
姐姐、姐夫,當了農(nóng)民工
姐姐、姐夫,在上個世紀末,加入了外出打工的行列,成了貢獻在城市、思念在老家的農(nóng)民工。
姐姐不怎么識字,費盡千辛萬苦之后,終于在一家大商場找到一份做保潔的工作。早晚“兩班倒”,每天工作10余個小時,一個月下來也能掙得千把塊錢。姐夫,有一門嫻熟的木工手藝,在費一番周折之后,成了一家裝潢公司的裝修工人。有了工作,就有了吃飯的本錢,他們在遠離市中心的平房區(qū)租了一間低矮的小房子,在陌生的城市瑞安了個屬于自己的“家”。
幾十年的鄉(xiāng)土本色,難免跟現(xiàn)代大城市格格不入,但他們還年輕,學著去適應城市里陌生的一切。漸漸地,當初進城的那種驚恐、無助的眼神不再,多了幾分從容和自信。
他們起早摸黑,騎著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二手自行車,穿過人流密集的街巷小道,以最短的時間趕到上班的地方。他們省吃儉用,吃的是從菜市場買回的發(fā)黃的蔬菜,穿的是從地攤掏來的便宜衣服,盡量多省每一分錢,因為老家的那片黃土地上還有老小等待他們供養(yǎng)。每年回去過年,帶著那筆一年到頭省下的“數(shù)目可觀”的積蓄,也能“闊綽”一回,給老人、小孩添置新衣服,采購兒女喜歡吃而平時難得吃上的糖果,當然也不忘給自己買一身新衣服“犒勞”一下。
姐姐和姐夫在城市里工作、生活了幾年,雖然逐漸適應了城市里的節(jié)奏,也直言不諱地喜歡上了城市的繁華,但城鄉(xiāng)二元體制在他們與市民之間劃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農(nóng)民工不屬于這座城市,始終只是在這里揮灑汗水、貢獻青春的過客。盡管再苦再累,無論怎樣省吃儉用,他們還是無力在城市購買一片屬于自己的棲身之所。
更可怕的是城市沒有給予他們新生的希望。每到暑期,他們會把兒女接到身邊,享受短暫的天倫之樂。但暑假結束,一家子幸福的“城市生活”也隨之中斷,兒女不得不送回老家上學。
近年來國家出臺了一些允許農(nóng)民工子女在城市中小學免費就讀的政策,但借讀費、學雜費依舊高昂,讓他們望而卻步,F(xiàn)實告訴他們,城市再好,也只是他們遙不可及的夢;離家再遠,兒女始終是他們的牽掛與寄托,那片黃土地才是他們的根基與歸宿。
我,變成“城里人”
我,1999年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學,于是就成了一個農(nóng)村人眼里的城里人、城里人眼里的農(nóng)村人。
自恢復高考以來,我算是村里第一個到省城讀書的大學生。遺憾的是,“進城”以后,每年回去也不過一兩次。
由于在國家機關工作,我成了村里的“名人”,上了“名人錄”。每逢筑橋、修路、辦學校,村干部總會對著“名人錄”按圖索驥,希望捐個千兒八百的款項。我自知遠非名人,也沒有多少積蓄,但還是樂意捐款。
盡管我在城市里奉獻人生,但黃土地一點一滴的變化都牽動著我的神經(jīng),我希望自己能為她的發(fā)展多作一點貢獻,回饋她生我養(yǎng)我的恩情。有時候,我甚至抱怨自己,為什么不能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為這片土地多奉獻一些,讓自己的生命在黃土地贊許的目光中大放異彩。
黃土地,唯一的“交集”
我們被急劇轉型的社會貼上了“農(nóng)民”、“農(nóng)民工”、“市民”等標簽,黃土地成了我們唯一的“交集”。每逢春節(jié),外出的人們都紛紛返回家鄉(xiāng),村里一掃平日的沉寂與荒涼,人口一下子就多了兩三倍,眼里看到的是大人小孩、紅紅綠綠,耳里聽到的是鞭炮聲、車輛聲,到處充滿了喜氣洋洋的“年味”。這樣的景象,老父親看在眼里,樂在心里。
過年,是我們一大家團聚的日子,更是一年到頭交心的日子。老父親更多地是講自己的滿足與幸福,電視能解單調農(nóng)村生活的煩悶,電話能聽聽長年在外的兒女的聲音,修到家門口的水泥路使出行更方便了,種田不納稅反而還有補貼了。
他也告訴我們,村邊的那口池塘被雨水沖涮的污泥填滿了,老倆口在家種那點“人頭田”因缺少“村務協(xié)作”有些吃力了,鄰里之間也會因不起眼的小利比以前計較了……每每談到這些,老父親的眼神總是很復雜。
姐姐和姐夫會談到在城市里打工的酸甜苦辣,有一月下來坐在一起數(shù)區(qū)區(qū)幾張“老人頭”(編注:印有領袖頭像的百元鈔票)的高興,也有對沉重生活負擔的憂愁;有電話里聽到老人兒女報平安的滿足,也有一年到頭朝思暮想的痛楚;有知曉兒女長高了的欣慰,也有對兒女長年不在自己身邊能否健康成長的憂慮。也許,這些才是讓他們心存疑慮、“原生態(tài)”的黃土地生活。
六十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黃土地的面貌發(fā)生了太大變化,社會發(fā)展給她帶來了很多喜色,但也導致了一些新問題:公用設施破敗,文化生活缺失,老人孤苦伶仃,小孩缺少父母關愛,淳樸鄉(xiāng)風多了一些“市場”味,等等。
作為“三農(nóng)”的載體,黃土地承載了太多的使命,她對整個國家是不可動搖的根基。不能丟掉對黃土地的人本關懷,既要身臨其境感受空氣的新鮮、民風的淳樸,更要對單調的生活、長久的牽掛、尚未完善的保障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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