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近代最主要經(jīng)濟學家之一的高伯瑞(J.K.Galbraith)晚年回憶說:“資本主義”這個古老的名詞,由于在歷史過程里沾染了太多負面內容,因而第二次大戰(zhàn)后,那些經(jīng)濟學家遂刻意要閃避掉這個名詞,最后找到了“市場”這個萬靈丹。
似乎任何政策或行為,只要一扣上“市場”,就有了不容挑戰(zhàn)的正當性。在“市場”的庇護下,甚至政府的調控,也都成了不正當?shù)慕槿搿!白屖袌鰶Q定”這種似是而非的口頭禪,其實是種意識形態(tài)的策略術語,它比拖著一串不漂亮尾巴的“資本主義”這個名詞好用多了。
無論我們讀書看報,會發(fā)現(xiàn)類似于用“市場”取代“資本主義”這樣的修辭游戲,可從未停止過。第二次大戰(zhàn)后,右翼社會學家硬是不再使用“階級”(Class)這個詞,而代之以“階層”(Stratum),即是另一著名例證。
當人們發(fā)現(xiàn)一個名詞概念的內涵對他們有不利的影響,就會挖空心思加以改變和重新設定。研究飲食社會學的都知道,肉商會用Pork Steak Real Meat這些字,目的就是要拉開肉與豬牛等動物的關系,吃肉就不是吃動物。西方人自己不吃狗肉,因而狗肉遂沒有經(jīng)過修辭術的化妝,韓國人吃“狗肉”(Dog meat),當然就成了野蠻的行為。這種道理也反映在捕魚和養(yǎng)鴿上,他們都用“收獲”(Harvest)稱之,魚和鴿仿佛和稻麥一樣,不再有生命。
類似的例子還有。賣“二手車”(second-hand car)的,為了消滅“二手”這個不好的印象,硬是稱之為“曾被擁有過的車”(pre-owned car),換這個名詞,似乎舊車舊變得不那么舊了。
用修辭術來替行為化妝,有些或許沒什么要緊,但有些卻嚴重多了。最嚴重的乃是車隊入侵和殺人的用語變化了。近代由于許多行為早已成了國際禁忌,這時候還要違反禁忌,當然就必須換個名詞。
例如,“侵略”(Invasion)是不可以的,但把“侵略”換成“人道干涉”(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似乎“侵略”就變成了不再是“侵略”。這種形態(tài)的修辭術多不勝數(shù):1980年代,美國入侵格林納達,“拂曉傘兵空降占領”,但被說成是“拂曉垂直插入”(pre-dawn vertical insertion)。
近年來,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不斷展開各種攻擊,但卻都用新的修辭來表述。例如對特定人物展開“暗殺”,即不說“暗殺”,而說成“目標攻擊”(Target attack);以色列派推土機鏟平巴勒斯坦人住宅,不稱“鏟平”,而說“工程作業(yè)”(Engineering work);對村鎮(zhèn)主動攻擊,則稱“預防手段”(Preventive measure),這和把“侵略或攻擊”說成“先制攻擊”(Preempt attack)如出一轍。用了這種假裝的“行話”殺人也就仿佛變成不是殺人。
美國入侵兵占領伊拉克,伊拉克各派“民兵”(Paramilitaries)展開游擊戰(zhàn),最先美軍還稱這些人是“民兵”,后來一律稱為“恐怖分子”。美國五角大樓女發(fā)言人維多利亞·克拉克(Victoria Clark)就坦白說:“稱他們?yōu)槊癖,這太正面了!
而最極端的,當然還是“震懾”(Shack and Awe)這種攻擊方式了。美國前國防部次長詹姆士·威爾(James Wale)曾說過:“震懾”乃是一種“具有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威力,但卻非核子攻擊的戰(zhàn)爭效果”。因此,將它說成白話,它乃是一種用排山倒海的炸彈攻勢將對方炸得心膽俱裂的作戰(zhàn)方式,但用了“震懾”,那種戰(zhàn)爭的恐怖效果似乎也就變淡了。
由上面這些戰(zhàn)爭術語的修辭,我們已可看出近年來有些大國的確藉著這種修辭術,讓戰(zhàn)爭及殺人的行為變得“脫道德化”,當殺人行為用新的術語包裝,已變得好像不再是殺人,當然殺起人來也就不會手軟了。
近年來,由于世界權力結構的改變,“權力意志”業(yè)已極大化,因而許多在過去歷史發(fā)展中被啟蒙理性所穿透的語言概念,由于已不符新權力者的需要,他們遂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再造出許多新的修辭。因而當我們看著這些新的奇怪修辭,可別忘了它的背后說隱藏的,其實是更大的權力欲。
。ㄕ韵愀邸而P凰周刊》;文/南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