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文/李鴻谷
14年的刑期,真的不算短了。當年(1986年),黃光裕赤手空拳進北京,到他成為胡潤財富榜首富(2004年),也只用了18年。
就此案而言,再審的結果,黃光裕被減刑的機會有限。
14年刑期,即使算上所有優(yōu)良表現(xiàn)的加分因素,黃光裕也將至少在監(jiān)獄里待七八年。不到40歲就成為中國首富的黃光裕,就此跟大家作別。東山可望,再起不易。
事實上,至少他的商業(yè)伙伴們更希望速速與他作別。
黃案一審判決前一周,國美電器股東周年大會上,黃光裕行使他大股東的權力,否決外資股東貝恩資本3名代表進入董事會……結果是,貝恩方面3名代表卻昂然進入董事會,否則國美將面臨向貝恩支付24億美元的賠款。黃光裕的否決,被再否決。
否決再否決,僅僅是一個面子上的難堪?沒這么簡單。這是公司控制權之爭的戲劇性表現(xiàn)?刂茩嘀疇幍脑蛑苯佣鞔_,就是利益。黃記國美,未來相當長的時間,故事變得單純:黃光裕還有多少時間保持他能夠主導公司大股東的地位與權力。大家早已經(jīng)做好準備,并開始用行動與黃光裕告別,剩下的只是進程的快慢而已。
落幕的故事令人感嘆,但除了陰謀與八卦,并無趣味。
14年的刑期,黃光裕用這種極端方式完成了他的告別儀式,傳奇之外,其可供分析之價值,尤顯突出。
對于失敗者,而且是失敗的首富,制度分析乃至批判,顯得強悍有力。但是,只要你仔細想想,所謂“原罪”,以及制度重造,聽起來言之鑿鑿,其解釋力的死角則是:為什么是黃光裕。如果制度不良甚至有著極其深刻的惡的因素,那么,“原罪”對于所有中國民營企業(yè)創(chuàng)立者,將無可避免。這個時候,真實的疑問就出來了:為什么是黃光裕落敗而去?制度分析框架,在尋找普遍意義之際,并無能力解答這一疑惑。很簡單,制度分析所要達到的目標,不是單個的個體,比如黃光裕的得失成敗以及背后的機理,而是空洞的“制度”本身。
所以,我們必須另覓分析框架。制度分析之外,個人的賢與不肖當是重點。
中國人30年來的財富積累史,或者說企業(yè)成長史,粗疏而論,已經(jīng)進入到第三個臺階。以黃光裕為例,無論他的起步是賣服裝還是賣電器,這是他財富積累的第一個臺階。在這個臺階有了足夠成功之后,獲得進入資本市場資格,給投資者講一個傳奇故事,然后在A股或者納斯達克上市,這是第二個臺階。躍上這一臺階,胡潤或《福布斯》可能選擇將當事人的名字刊布在那一年一度長長的數(shù)據(jù)庫里,在提供給大家窺富的同時,也提供給稅務局尋找查賬的目標。資本市場的故事,是黃光裕人生最為精彩與傳奇的部分。精彩之后,黃光裕的第三個臺階是什么?
對于國美與黃光裕,在短短3年時間接盤上海永樂、兼并北京大中與豪取山東三聯(lián)之后,他的第三個臺階,當然首選是成為一家國際性零售企業(yè),像國外的家樂福與沃爾瑪,或者像國內(nèi)的聯(lián)想與吉利一樣,進入異域市場;其次則是將規(guī)模上的家電零售業(yè)第一,整合成從內(nèi)到外真正的第一。既然國際化是其戰(zhàn)略選擇,那么,內(nèi)部整合就相當緊要,必須與其擴張步伐相匹配。非此,大,無論資本之巨,還是員工之多,本身就是問題所在。按零售業(yè)的專業(yè)說法,國美必須將規(guī)模效益變成單店效益。這在管理上,是深度挑戰(zhàn)。
成為國際性企業(yè),對于企業(yè)領袖或者團隊而言,成敗且不論,這種目標本身即為一種向上的牽引力。如果這種力量缺失,那么企業(yè)內(nèi)部財富重新分配,則將上升為核心目標,個人利益一旦顯性化,并成為公司的主導之力,內(nèi)耗將無法避免。目前的國美,正在這一場景之中。創(chuàng)造財富與分配財富,其對團隊的導引力自是霄壤之別。
對于已經(jīng)成為中國家電零售業(yè)第一的國美,戰(zhàn)略目標何在?對于國美的當家人黃光裕,深刻的問題甚至不在于他未來的戰(zhàn)略是否國際化,而是他與資本之關系。簡單說,是他控制資本,還是被資本所控制。
胡潤和《福布斯》提供的財富榜,給旁觀者以無限想象空間。但是,看客的艷羨,與當事人的擔當,是兩回事;氐絹児挪蛔冎览恚簞e人的錢,無論風投還是貸款,你終究是要加息償還的。資本市場的原理,其實也簡單。你以未來的預期,一個美好的故事,獲得現(xiàn)實的資本兌現(xiàn)。以這種資本兌現(xiàn)而論財富,無論首富還是次富,其真實的壓力自是必須擔當——這個錢,無論未來多遙遠,你總是要還的。而且,資本與人的關系,直接明確簡單粗暴。沒有回報,誰還跟你玩,完全現(xiàn)世報。
人與資本之關系,才是一種更有力量的分析框架。循此,我們方可理解黃光裕之賢與不肖。那個制度分析模型,在中國雖放諸四海而皆準,但卻沒有什么真實的解釋效力。
黃光裕駕馭了資本,還是被資本控制呢?這個問題才是理解黃氏之真問題所在。以此框架來觀黃光裕,他的迷失分外明顯。去公海的賭船上小玩玩,輸?shù)羧舾蓛|,只不過是迷失癥狀的一個小小表現(xiàn)而已。
中國大型家電零售企業(yè),如果你能夠進入前5位,平均利潤率是1%。這一利潤率還包括廣為人指責的零售業(yè)的類金融模式,以及店面舉辦各種活動的費用攤派……不過,如果你在這一領域成為老大,比如國美,因其霸主地位以及對上下游的控制能力,它的利潤率可以達到2%~2.5%,雖然看上去仍然有限,卻已經(jīng)是后面企業(yè)的兩倍以上了。這一事實,是資本擁有者當時傾力支持國美與黃光裕攻城略地的底因所在。資本的這一助力,加之黃光裕的權謀,短短3年時間,國美將全國家電大型連鎖企業(yè)第三至第五名全部收歸自己旗下,對手如果是同行,黃光裕的能量無人可擋,這當然神奇。
但是,當他完成了這一系列資本征戰(zhàn)后,一個龐大的國美帝國與似乎無限量的資本機會出現(xiàn)了,新對手當然不再是人,而是資本!原因很簡單,2%~2.5%的純利潤,在這個時候,豈能滿足資本那永無止境的貪婪?
這個對手,黃光裕還有取勝的機會嗎?
看上去,命運不再青睞接近40歲的黃老板了。在豪取山東三聯(lián)的狙擊戰(zhàn)之際,那個被無數(shù)媒體熱衷的“原罪”故事,猶如一個個隱性膿包,開始被擠裂。精通所有規(guī)則尤其是灰色規(guī)則的黃光裕,開始需要為他高效率的攻略行為支付“成本”。而目前,結果已出:14年徒刑。不算短了。
僅僅是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當然這可以用來解釋黃光裕的落敗。但即使沒有落馬背后的一系列因素,他就一定有戰(zhàn)勝資本之力嗎?答案未必樂觀。
似乎有無限量資本可以利用的黃光裕,下一個戰(zhàn)場并未選擇將國美國際化,黃光裕當時的目標是:房地產(chǎn)。這是一個利厚的行業(yè),它對資本回報之迅速自不待言。這個選擇本身證明,黃光裕獲取巨額資本后,就不再是資本的控制者,而是被資本以及資本所追逐的超額利潤所控制。像房地產(chǎn)這樣的項目型企業(yè),永遠是潮流企業(yè)類型,若無轉(zhuǎn)型,永無成長。它僅僅是資本的短線選擇而已。以黃光裕之聰明,看不透?但他仍信心滿滿地進入這一領地。唯一的解釋,當然就是無可擺脫的資本壓力所驅(qū)使。
資本這個對手,在黃光裕勝完他能夠戰(zhàn)勝的商業(yè)對手后,雙方終于直接面對面。他在中關村股票上那個“非法經(jīng)營”的小愛好小把戲,只是可供量刑的小花絮而已,當他一腳踏進地產(chǎn),資本之威力已無可掙脫。
可嘆的是,命運不再給黃光裕以機會。14年,以目前中國發(fā)展之速度,以及國美在控制權以及財富分配之途上越走越遠,機會……恐怕沒了。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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